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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抓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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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抓走

◎……◎

楚萸也不明白,事到如今,自己為何還會感到那樣難受,就好像心被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頓,鮮血淋淋,傷痕累累,餘痛久久繚繞。

這一切,不正是遂了她心願的最好結果嗎?

他無視她,就像無視路邊的野草,這難道不是件好事麽——可以讓她徹徹底底死心,不必繼續在糾結的漩渦中苦苦掙紮,而後,就像她之前打算的那樣,心如止水地帶著珩兒,在楚國好好生活。

他雖然憎惡她,但不至於針對她、以權力陷害她,他不齒這種行為,他只會漠視她,用冰冷的眼光從她身上掃過,不多停留一秒。

他在鹹陽還是在壽春,與她而言,其實是毫無區別的。

但前提是,她對他徹底封心鎖愛,毫無波瀾。

可她顯然做不到。

兩年的了無音訊、不相往來形成的淡然,早在聽聞他名字從他人口中說出來的那刻,就轟然坍塌了。

她並沒有忘記他,而是將他深深埋進心底,就像是冬天的樹苗,只能靠荒蕪的東風吹去一切念想,短暫地維持著心田的清凈與淡定,然而春天一到,樹苗在春風的吹拂下開始瘋狂生根、發芽,仿佛報覆般,埋得越深,生長得越野蠻,不出幾天就葳蕤繁茂、郁郁蔥蔥了。

然後便遭遇了一場疾風驟雨,殘枝斷柳落滿地,說不出的淒慘。

不想與其他女人分享他的愛,並不代表她不再愛他,所謂的先心動者先輸,說的就是她吧。

真是夠懦弱的了,她埋下頭,手指緊緊握住木勺,將摻了炭灰的香料灑進香爐裏。

以往家中,香料都不要錢似的往裏倒,如今卻只能混合著炭灰,一點一點地分著用,落魄仿佛就在一夜之間。

楚萸揉了揉眼睛,將香勺放在一邊,去外面吹了吹風,讓身上的香味和煙火味散去,然後回到臥房,把正在嬰兒床上自娛自樂翻跟頭的小家夥抱起來,慢慢解開衣襟。

小家夥本能地撲了上來,手舞足蹈地享用著獨屬於自己的豪華晚餐,還不停地哼唧,很是得瑟。

近來他正嘗試戒奶,早上和中午餵他吃碾碎的米粥,晚上則繼續餵奶,直到他的身體完全適應了米粥和碎菜,再徹底戒斷。

她滿屋子的慢慢走,以免他喝急了嗆到,不知不覺間,神思又飄到了長公子身上。

她還是想不明白,他看她的眼神,為何會冰寒至此?

若說其中沒有恨,是不可能的。

分別時他那些殺人誅心的話,再度浮現耳畔。

明明他都承認了,她對他的吸引力,只有身體,他從始至終,都只是將她當成一個物件,一件器具,卻為何還用那樣森冷的目光,居高臨下地鞭笞她、審視她,就好像她做了多麽天理難容的事——

她真的想不明白。

明明整件事情中,受傷最深的,是她才對。

幾天後,到了約定的取新衣服的日子,楚萸實在不想出門,便拜托秀荷幫忙去取。

新衣服特別漂亮、合身,珩兒非常喜歡,穿著搖搖晃晃地走在地上,像小企鵝一樣。

看著他光溜溜的小腳丫,楚萸又犯了難。

這孩子走路走得越發頻繁,冬天來臨前,還得再給他做兩雙小鞋。

只是他個子長得飛快,這個月比上個月明顯大了一小圈,她不敢做太早,鞋不像衣服,不合適了還能改,她可沒有閑錢打水漂。

他們現在拮據得很,甚至比不上平民百姓,後者可以繼續做生意、種地,可他們家,完全做不來這些,全靠著以前的家底在維持,還要養包括仆人在內的二十幾號人,未來肉眼可見的捉襟見肘。

楚萸和姜挽雲已經就這種情況,私底下商討了好幾次,挽雲認為應該把不必要的仆人裁掉,但楚萸還是不忍心,家裏剩下的仆人一多半是女性,就這樣給人家踢出去,讓人家如何在目下這種糟糕的世道下謀生存啊。

姜挽雲也是迫不得已,楚萸看得出,她和自己最大的區別,是在關鍵時刻不怕得罪人,也不擔心良心受譴責,怎麽有利怎麽來,而且挺有擔當,屬於那種在危難中能挑起大梁的類型。

其實她和景暄,真的蠻配的。

想到景暄,她又難過了起來,晚上照例去了他的房間,為他燃幾支蠟燭,默默坐到蠟燭燃盡,才掩門離開。

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,有時也會抱著珩兒來。

若是沒有景暄和景家的庇護,他很可能無法安然降生,她吃進肚子裏的那些海參燕窩、羊湯牛肉,哪個不是用錢堆的,她是知道感恩的。

距離見到長公子,已經過去了好幾日,楚萸努力將那些畫面從腦海中抹去,可無論如何嘗試,他那道飽含著譏謔的森寒視線,烙印一般難以擦除,時不時地就躍出來,踐踏蹂躪她的心,令她脊背一陣陣發涼。

這天中午,剛剛結束例行的對賬,姜挽雲收好賬本,忽然轉頭看向她,壓低聲音道:

“你聽說了嗎,最近不少世家大族家的小姐,被秦人強行拉過去陪酒侍宴了,也不知遭遇了什麽,有幾個人回來就自殺了——”

楚萸輕輕打了個哆嗦,點點頭。

她自然是聽說了,那幫秦人看膩了歌女舞姬,似乎更願意欣賞名門閨秀屈膝服侍他們時,那屈辱又畏懼的情態,這顯然比美酒舞伎更能滿足他們的征服欲。

她們自殺未必是受到侵犯或者騷擾,她們只是受不了國破家亡後,還要供敵人取樂、戲弄,世家大族的女子從小可都是被寵大的,一時間承受不住這種屈辱,也很好理解。

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,女人在盛世中都坎坷浮沈,更別提禮崩樂壞的亂世了,能活下來就已經十分強大了。

她內心也感到了一絲不安,她不是世家女子,卻是楚王宮的漏網之魚,他們會對她下手嗎?

她想到那日登記身份時,將她打量許久的中年將領,心臟緊緊繃了起來。

但願不要。

可就算輪到她,她也不會選擇自殺。她暗暗發過誓,無論遭遇何等屈辱,都要默默地吞下,為了自己,也為了珩兒,堅韌地活下去。

野草雖卑賤,生命力卻異常頑強,她從今天起,就要做一株野草。

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。

然而就在剛剛發下誓言的第二天晚上,她就被毫無征兆破門而入的秦兵,目標明確地扯走了。

她才剛剛給珩兒餵過奶,衣裳淩亂,發髻松散,滿眼懵懂。

珩兒昨日著了涼,今天有些發燒,她本想晚上摟著他好好睡上一覺,卻連辯解都不允許說出口,直接被粗魯地拉上了馬車。

馬車很大,裏面已經坐了三名女子,有兩名楚萸略眼熟,都是曾與景家交好的名門閨秀,還有一個年紀很小,看上去好像都不到十五歲,瘦瘦的,縮在角落直發抖。

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淚痕,衣袍微亂,一看便知也是被突然拖出家門的。

楚萸咬著唇,用力抱住雙臂,忽然感到特別惶恐與無助。

昨天才發下的誓言,在冷酷直接的現實面前,如同蛛絲一樣不可靠,一陣輕風就能輕易拂去。

他們要把她們帶到哪裏?會對她們做什麽?

未知的恐懼,令她牙槽發寒,牙齒忍不住打起顫來。

車廂內啜泣聲不斷,沒人開口說話,馬車再就沒停下過,急速而顛簸地飛馳許久,久到楚萸的雙腿都開始發麻,才終於減速停下。

掀開窗簾,眼前是一片營帳,到處飄展著秦軍的旌旗,與她夢中所見分毫不差。

她們像牲口似的被拽下車,不知是不是錯覺,推搡她的那個人下手最輕,仿佛被刻意叮囑過要註意分寸,其他人就沒那麽好的待遇了,那個小女孩突然起了懼意,死死拽著門簾不肯下車,被薅著頭發強行拖了下來,扔在地上。

士兵兇狠地揚起手,似乎要揍她,卻又想到什麽似的馬上放下,厲聲呵斥了幾句,扯著她的胳膊將她拽起來往前推。

看來他被下過命令,不能損傷她們的面容,所以說,她們果然要去供人取樂玩賞了。

一股寒意從腳底慢慢升起,她緊緊攥住袖籠下的手指,上去扶了女孩一把,強作鎮定地拍了拍她的後背,攙著她一起往前走。

她還是太天真了,想要低調、安穩地撫養珩兒這個願望,其實是十分奢侈的。

她現在只求能活下來,至於其他的,聽天由命吧。

想是這樣想,然而不斷打顫的腿肚子和激烈搏動的心臟,還是出賣了她。

她的內心,溢滿了慌張與恐懼,幾乎連步子都邁不穩。

她們被帶往最大、最壯觀的那只軍帳,在夜色下宛如一只黑色怪獸。

門口,立著幾名手持長矛、身材魁梧的士兵,一位約莫四十來歲、身著淺色衣袍的楚國女子,正局促不安地徘徊著,她身邊的石案上,放了一只頭盔大小的銅匣子。

還有一名身披鎧甲、腰間配有長劍的年輕將領,在一旁慢慢踱著步子,看似有些漫不經心。

領她們來的士兵朝那位中年女子點了點下巴,女子連忙上前,為她們整理衣襟、鬢發,以手帕拭去她們臉上的淚水,為她們重新上了妝。

幾個女孩都哭得淚水漣漣,她一邊搖頭嘆氣,一邊借著火把的微光,繼續往她們蒼白的臉上拍脂粉。

最後才輪到楚萸。

女人見到她時微微一楞,端詳了良久,才開始化妝。

為她化的時間最長,也最細致,甚至連眼尾都暈染了桃紅色的胭脂。

除了大婚那日,她未再上過艷妝,臉上驟然鋪了這好幾層,竟有些難以適應。

她始終垂著睫毛,任由她操作,嘴唇幾度抖顫,每次她顫抖時,都能聽見女人發出低低的嘆息,似乎是心疼她,但也無可奈何。

那個佩戴長劍的年輕男子,不知何時停下了踱步,默默而緊密地盯住她,仿佛在打量一只獵物似的。

修飾完畢,女人用指甲在脂粉盒裏又挑了挑,才將盒子扣好,放進梳妝匣,擱在旁邊的石案上。

女人隨意地牽起她的兩只手,左右端詳了幾番,滿意地點了點頭。

楚萸忽然感到右手拇指的指甲一痛,是那女人移開手指時,指甲不小心勾嵌進她的了。

眼下這點小痛根本不值得一提,佩劍男子這時走上前,一把撩開營帳厚重的門簾。

重重搖曳的燭仗明亮地撲入眼簾,酒肉鮮湯的氣味伴隨著男人們調笑的聲音,濃烈地席卷而來,令她們瑟縮不已,駐足不敢前行。

身後被使勁推了一把,楚萸第一個踉蹌了進去。

大約二三十個將領打扮的男人,半披鎧甲,分列兩排而坐,正豪放而酣暢地享用美食,營帳中央的空地上,十幾個衣衫單薄的舞姬正在妖嬈扭動。

隨著她們陸續進來,現場男人們的目光立刻從舞姬曼妙的身姿移開,齊齊落到她們身上。

一個主事模樣的男人在酒案後,隨意地揮了揮手,舞姬們立刻停下,卻並沒有退出,而是熟練地分散開來,走到不同的男人身旁,屈膝跪下,為他們斟酒,而後舉起酒斛,嫵媚地送到他們唇邊。

如果就只做這個的話,還能忍一忍……楚萸握緊手指想。

忽然,她察覺有一道冰冷銳利視線,從正前方直直地刺過來,狠狠戳入她的血肉,令她瞬間起了一片雞皮疙瘩。

她顫抖著擡起睫毛,望見正中央上首的位置,大剌剌卻又不失莊重地坐著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身影。

她連打了好幾個哆嗦,驚恐地發現,那竟然是……長公子!

她心口猛地向下墜落,能感到幾滴冷汗從後頸滑進衣襟。

方才被舞姬們擋住,未能註意到,若是一開始就註意到了,她恐怕也會和那個小女孩一樣,死死抓著門簾不肯踏入吧——

簡直太糟糕了。

她用力咬住下唇,再一次頭重腳輕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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